行雲流水帳

我的婆婆是個集傳統與現代於一身的「非典型婆婆」。她做得一手好江浙菜，總是能讓客人大快朵頤、連連稱讚。上海殷富家庭出身的背景，讓她從上一代長輩那兒學會吃的藝術：雞湯該放金華火腿熬多久，該加香菇還是紅棗蓮子陳皮統統有一套規定；燻魚該用哪種魚、什麼牌子醬油才夠味；醉雞得挑半土雞，蒸熟後加陳年紹興酒醃過放冰箱；醬蘿蔔得先用豆瓣醬醃過出水，然後拿醬油洗去豆瓣醬，之後換新醬油加糖封罐繼續「醬」，這些複雜的手續總聽得我昏頭，五穀不分的我原本打算婚後「認真」好好向婆婆學習，她卻連連搖手，以「過來人」的身分勸我：「不要學，作飯最麻煩了！」嗄？

婆婆的說法是：作飯很麻煩，要買菜要洗要煮，學會了就得一直做下去，如果不會，倒是落得輕鬆，好好上班更有成就感。

她不是跟我客氣，這是她的真心話。她曾經是職業婦女，婚後「一時不察」，不小心成為24小時全年無休的專職家庭主婦，得照顧一家老小，自此失去寶貴的自由。

不過，失去自由的婆婆並也非典型宿命小媳婦。她力爭上游、努力進取成為一個進步媽媽。30多年就開始開車接送小孩上下學、才藝班，還利用空檔進修學英文、學才藝，是個活力四射、才華洋溢並樂在其中的全職媽媽。

打理家事一把罩，搬動沙發床墊鋼琴完全不假他人之手，她擅長居家布置與裝潢，並且非常願意當顧問給別人意見。我們結婚前的新家佈置，幾乎是她一手包辦，她替我們詢價估價裝設家電設備，連窗簾都是她去窗簾店家看過後，打了電話問我是否喜歡什麼花樣、長度如何、是否每個房間窗戶系列訂做，連腳踏墊都搭配好木質地板顏色，我唯一作的決定就是顏色，過幾天到新家看，哇，一切都搞定了。

聽聞很多朋友抱怨籌備結婚事多而繁雜，而我卻不，主因就是我婆婆充沛的精神與活力，她甚至把我的廚房櫥櫃都裝滿杯碗瓢盆、流理台上釘上一套杯架，倒懸一字排開的水晶玻璃酒杯，晶瑩剔透極富居家風情。雖然我並不作飯，卻喜歡在精緻小巧的廚房弄點吃食，以免辜負廚房的美麗。

雖然婆婆自己燒得一手好菜，但她從來沒有「媳婦熬成婆」要求我洗手作羹湯，反而是我經常對她的手藝非常讚許，總是問東問西，至今也聽得一腦袋好菜。或許是她總對太早成為家庭主婦而有所遺憾，對於我能擁有充實忙碌的工作非常支持，並身體力行地助我一臂之力。

有段時間，因為先生出國，為了擔心我上班不方便，她會打電話叫我起床，我上婆婆家吃午飯，之後婆媳喝咖啡吃巧克力，然後她開車送我上班；加班的深夜，她會開車接我下班，回到家還有熱騰騰的宵夜可吃，婆媳聊聊天，然後打包一堆食物回家。

我不知道婆婆是否曾讀過「如何成為一個好婆婆」之類的教戰手冊，不過我想她心中必然有一套「好婆婆典範」，讓她得以收起年輕當媳婦的辛酸，開創她曾希望擁有的婆媳關係。

結婚之後，我認識了有趣的親戚、聽到精采的家族故事，這些都是隨著婚姻而來的禮物。婆媳關係可能是個古老的詛咒，但是換個角度想，大家對彼此的態度如果也能跳脫二元對立，婆媳能互相欣賞，彼此理解，別要求對方對號入座傳統苦命角色，對婆媳而言，不也都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