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國際交流活動,很少真實互動。

越文班由兩位老師輪流上課,一三五是女老師Hong Minh、二四是男老師Hien,兩位年紀相仿約莫四十多歲,卻是極端的教學典型。Hong Minh說話速度很快、教課很有效率,常常自問自答:「懂了嗎?懂了嗎?」台下正在苦思如何回應時,她就開始教新進度,上她的課,經常感覺像是被趕上架的鴨子,塞了滿腦子句型,卻常在需要的時候忘記該怎麼講。

Hien說話的速度很慢,課堂氣氛恆常沉浸在類似冥想的狀態,第一堂課,他就努力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可是每次要點誰回答問題,都要想很久。他喜歡跟學生閒話家常,導入當天的主題。他的問題很像是身家調查,比如「妳結婚多久了?」「需要甚麼條件才能結婚?」「妳來越南多久了?為什麼原因而來?」

拜他所赐,全班同學的狀況在對話練習中無一遁逃。

他發現日本女生Ayaka和先生認識戀愛一年多,結婚五個月。他說:「Ayaka是閃電結婚啊~」Ayaka有點害羞地說:「唉呀~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欸,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太了解我老公在想甚麼,不太好呢,請大家不要學我。」全班大笑,其實她是班上最年輕的同學,只有二十六歲,常被大家誤認為學生,她喜歡問人家:「妳覺得我看起來幾歲?」

Ayaka很善良,上課有些我不認得的單字,她會主動把筆記傳過來,她的筆記很工整,筆跡秀麗,寫了很多漢字,很幸運有這個人體小辭典。Ayaka住在富美興,那是由台灣人十幾年前開發的高級住宅區,有點像是台灣的大直,有很多國際學校、別墅社區,她每天六點起床打點老公吃早餐,再從富美興搭公車到董揆,步行二十五分鐘到學校。董揆是胡志明市著名的貴婦街,有點像是台北的信義新天地,我問Ayaka:「每天逛董揆會不會太幸福啊?」她對我眨眨眼,這裡是給外國人遺忘鄉愁的地方,她說。

Huy jin也是跟著先生外派,結婚七個月,平常喜歡到俱樂部游泳跑步,偶爾會到高級的海鮮餐廳犒賞自己。她說,在韓國外派的圈子裡,先生每天一大早六點出門,晚上七八點回家,工作十分辛苦,越南沒有周休二日,禮拜六整天都要上班,太太們很無聊,每天只能逛街或打高爾夫球,可是她不喜歡這種生活,但是還找不到辦法,所以發奮來上課,希望可以找到生命的出路。

Anh Lee來越南五年了,他的固定造型是夏威夷草帽配上手持一杯越南冰咖啡,一派優閒自在的模樣,看起來像是來南國退休的大叔。真人不露相的他說,其實他的工作是專門併購公司,因為之前曾被被騙,精通日文和英文的他,決定多學一種語言,讓自己的工作更方便,今年六十五歲的他,每天都朝氣十足,我覺得這種人不會老,因為生命中不斷有新挑戰,光是跟越南的五個聲調奮戰,我就覺得大叔的精神相當感人。

就像每個班級都會出現的模式,有中心,就有邊陲,班上有幾位不固定出現的年輕男生和作著韓劇主角打扮的韓國資深主婦,比較少開口說話,常因為小孩或其他社交活動而缺席。兩位資深主婦,一位結婚十八年、一位十三年,都在越南待了超過五年,在此之前卻都不會越南語,她們說,其實在越南也還可以過著韓國般的生活,不會說越南話也沒關係,但是如果會說一點,生活會方便許多。

也許這正是越南目前的寫照,社會急速發展,外資紛紛進駐,讓越南仍維持某種程度的殖民主義,在這個號稱堅持共產主義路線的國家,仍存在著很多個小世界,每個小世界裡的人,說著自己的母語、吃著熟悉的食物,過著彷彿沒有出國的生活。

兩位老師從來沒有出過國,但是她們卻熟知許多國家的節慶與習俗,還會說點日韓會話,透過這些來來去去的國際學生,他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小世界的存在,但是這些小世界之間卻絕少互動的機會。

校園是個相對開放的地方,因為在這裡,不管是貴婦、商賈、職業婦女或廢業青年,我們統一的身分,都叫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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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大學東方系舉辦日本學生國際交流活動,這些才是正港日本人哪~

越南近年來經濟發展相當迅速,日韓的經濟勢力很大,我在這裡常被誤認為日本或韓國人,走進商店,劈頭就是一頓日本韓國問候語,我已經學會用流利的越文說:「我不是日本/韓國人,我是台灣人。」

有一回,一個店員聽我這樣說,連忙解釋:「噢,請妳不要生氣,因為這裡的日本人和韓國人都很漂亮,所以這是對妳的稱讚呢!」「台灣人漂亮的多得是呢!」我心裡嘀咕,但這句話還不會講,所以只好發奮向學,要替台灣討回公道。

開學第一天,走進教室,一位打扮亮眼的年輕女生和一位大叔正用日語聊天,他們自然地以日語跟我寒暄,可是我不懂日文,用英文解釋我是台灣人。他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陸續走進來的同學,統統都是韓國人,十一開玩笑地說:「糟糕,妳被韓國人包圍了,要不要跳班?」

「為什麼?」

「韓國人發音很差,妳會被拉低水準噢!」

我瞪了他一眼,怎麼可以這樣公然歧視韓國人呢~

可是,一堂課下來,他說得沒錯,韓國人的發音的確很奇怪,可能因為韓文和日文一樣沒有聲調,他們學起有五個聲調的越南文時,顯得力不從心。

因為老師的問題大家都答不出來,所以十一頓時成為老師的最愛,頻頻指定他回答,其他韓國同學的表情顯得很沉重。不過,下課時,整個教室就是韓國人的天下了,他們自在地使用韓文聊天,於是班上唯一的日本女生來找我說話,好歹我們可以用英文溝通。

她聽說我即將獨自在此學習3個月,立即面露憐憫愛惜的表情:「噢,一個人嗎?妳好可憐,我們以後一定要常常連絡,一起出去逛街,嗯?」她叫做Ayaka,陪丈夫外派,因為越南生活很無聊,來上課打發時間,一個禮拜有一天當日文家教。Ayaka說韓國大叔Anh Lee很厲害,日文說得很好,是她前兩個月在學校唯一的朋友,遇到我很高興,她終於在班上遇到不是韓國人的同學了。

第二天,十一回台北,我開始獨自面對一個人的生活,心裡有點忐忑。教室裡只有一位個子高高的韓國女生Huy jin,我們互相問候,她說昨天很驚訝,因為她從來沒看過哪個同學居然是先生陪著來上學的。「他回去了,妳一定很寂寞噢,我們以後可以一起出去,吃飯喝咖啡甚麼的,嗯?」她和昨天的Ayaka說一樣的話,大概是客套話吧,我想。

第三天下課的時候,我還在收拾書包,已經走出教室的Huy jin又走回來,有點靦腆地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我們才走到校門口,一輛黑色休旅車突然出現,她說:「我的司機來了,我們去鑽石百貨吃飯好嗎?」我偷偷猜想,她先生的職位肯定很高,否則怎麼會提供眷屬這麼好的福利?看起來很學生氣質的她,怎麼也猜不到是貴婦呢!

Huy jin是個熱情的人,熟門熟路地介紹鑽石百貨美食街的食物選擇與評鑑,說著她剛來時的不適應與寂寞。來了7個月,還是覺得很無聊,語言又不通,所以來上課,可是每天下課後,都很焦慮該怎麼打發時間。

吃過飯,她意猶未盡,帶我去一家很棒的咖啡館,咖啡館裡,Huy jin天南地北地聊,我覺得自己是很能聊的人,但是對她仍甘拜下風,她開始跟我預約之後可以一起做的事,去博物館、到健身房運動、游泳,到她家吃韓國菜……。

雖然認識才兩天,馬上進入這麼密集約會的階段有點奇怪,但這也許就是此地外國人圈子的文化,我初來乍到,還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十一之前也是這樣,常被同班韓國同學拉去吃飯,每次大家提議要吃甚麼,韓國人一定很團結說要吃韓國菜,害他和菲律賓人只能附議,就算偶爾換口味,韓國人也會隨身攜帶泡菜便當,十一的結論是「韓國人真的很厲害,很會盧。」

我一時突發奇想,想說個冷笑話。

我問她:「妳覺得孔子是哪一國人?」

Huy jin:「是中國人吧!」她不解我為什麼這樣問。

我:「外電有過報導,說有些韓國人認為孔子和屈原都是韓國人,豆漿也是韓國發明的。」

Huy jin:「不會吧,孔子當然是中國人啊,那些人是不是沒讀書啊?書上都有寫啊~」

她認真的表情完全聽不出來我的笑點,英文說得有點急:「有些韓國人怪怪的啊,也不知道他們在想甚麼……」

然後,她話鋒一轉:「明天妳想去博物館嗎?」嗯,看在孔子不是韓國人的份上,我答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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