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前一個禮拜,清竹帶我去參加一個特別的中秋活動,讓我瞧瞧不一樣的越南。

車行約四十多分鐘,從熱鬧的胡志明市一路出走,經過獨立宮、紅教堂、經過很多中文字招牌的華人區,一路開開開,開到河邊,沿著河是破落的社區,頹圮的街道,最後,來到了人煙稀少的郊區,清竹指揮司機倒車入庫進入一個破落的院子,啊,原來是個孤兒院。

清竹說,這裡是胡志明市的第八郡,屬於貧民區,許多來自外省的移民工人暫居於此,孤兒院收容許多貧困工人的小孩,有的失去雙親、有的則因家貧無法上學,這是一所由政府成立、須獨立籌措財源的孤兒院,經濟拮据,經營得很辛苦。

清竹在網路的論壇上看到了這個孤兒院的消息,網友們開始討論可以做些甚麼,最後決定了這個活動,給孤兒院的孩子一個愉快的中秋節,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於是我們來到這裡。

從車上搬下物資,清竹是物資小組的負責人,開始分派準備工作。我被分派到禮物組,負責包禮物。禮物有二十份,根據院方提供的資料,給最貧困的小朋友。內容包括:泡麵十五包、煉奶五罐、零食十包、文具組筆記本、還有一條薄毯子。

我一邊數泡麵,一邊想著,這些孩子跟前一天我遇到的孩子有著怎麼樣迥異的生活啊。前一天,某國際匯款公司行銷經理金燕邀我到她家晚餐,她的新家在西貢河邊的社區,很漂亮的別墅,寬敞的空間,小孩的房間很大、玩具多得嚇人,她還有一間自己的瑜珈練習室,面對著空中花園練瑜珈,令我羨慕不已。

第二天,我在這裡,同樣在河邊,貧民窟的孤兒院旁,為一群孩子包禮物,卻發現裡面一樣玩具都沒有,都是救濟品。做完準備工作,外面正在搭舞台,天色還早,小孩們在空地上玩遊戲,由工作人員設立關卡,讓小孩過關拿禮物,我開始拍照,一些小孩看到我拍照,衝過來大叫:「拍我、拍我!」我馬上按下快門。



小孩們像潮水一般湧來,拍過的還要再拍、沒拍到的開始抗議,逼得我只好用生澀不標準的越文開始「維持秩序」。讓大家輪流入鏡,拍好後,我給小孩看螢幕,他們看到自己,都樂得大叫,這遊戲很好玩,於是我成了另一個關主,這關的遊戲叫做「拍照」。

透過鏡頭,我看到了幾個讓人很難忘的面孔。其中一個,是她。她怯生生地排在隊伍的後面,終於輪到她的時候,她露出羞澀的笑容,啊,真是個漂亮的小女生呢~


漂亮的十二歲女生

還有一對柬埔寨母子也非常醒目,她們從一開始就在附近等待活動開始,小嬰兒很可愛,我跑去跟媽媽聊天,順便要求抱一下小孩,好可愛的嬰兒,睫毛捲捲的十分討喜。


柬埔寨母子

不斷有小孩跑來拉我的手,要求我再拍一張,那有甚麼問題,拍拍拍,看到鏡頭裡的自己,他們顯然都十分滿意,覺得自己很漂亮,偶爾拍壞了,我的爛技術一點都沒有被嫌棄,小孩們很體諒,說:「再拍一個!」


小孩抱小孩

天色暗下來,晚會登場了。開放大學與人文大學的學生社團表演唱歌、戲劇、舞蹈,一連串節目雖然都是業餘表演者,但是看得出來大家很努力。不斷有志工分送紅毛丹、棗子、零食和月餅給台下的小孩,因為月餅不太夠,所以每個小孩只能得到半顆,還有一批批三明治,給沒吃晚餐的小孩果腹。


每個月餅都畫上了一刀

晚會的高潮是點燈籠,在越南,中秋節是小孩提燈籠的節日,這一天,所有小孩都會得到一支燈籠。點上燈後,小孩就去遊街了,志工們也終於可以喘口氣,吃點三明治果腹,不過,大家都挺有默契,不去吃東西喝水,儘量把食物留給等下回來的小孩。

遊街回來後,又是一輪表演,最後的活動是頒獎。其實說頒獎也不對,是頒物資,而且是發給經過調查最有需要的二十個人,結果,我赫然發現那個美麗的小女生和柬埔寨媽媽的女兒都在台上。


柬埔寨女孩

活動結束的時候,清竹問我,今天收穫很多噢,認識了很多小朋友。我說對啊,我覺得語言障礙完全不是問題耶,我們都不需要明確的語言就可以溝通,我知道那些小孩走了多久的路過來這裡、知道他們幾歲、還知道名字,我把在越文課學到的問句都用出來了耶~能學以致用真好!

雖然中秋節還沒到,那天的雲層太厚也見不到月亮,可是我知道,對孩子們來說,那半顆月餅的滋味,肯定是很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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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好的神勇背影

阿好有四個姊姊,全都結了婚,其中一個嫁到遙遠的台灣,結婚多年只回來過一次。姐姐說,機票很貴,回來一趟,得買四張機票,最近姐姐又生了第三個小孩,小孩太小不方便搭飛機,況且出國開銷大,怕婆婆會說話。

阿好從姊姊身上看到,女人結了婚也不過是生小孩過日子,沒甚麼好也沒甚麼不好,她覺得有工作做最好,可以讓爸媽安享晚年,但是高中畢業倏忽十年,天天做家庭手工,日子忙碌但卻感到前途茫茫,茫然的時候偶爾感覺有點慌。

第一次見到阿好是在工作坊上,瘦瘦小小一個女孩,跟會場上穿著飄逸國服的大學生看起來年紀差不多。阿好緊跟著Lulu,幫她拿論文資料提手袋,後來Lulu提議去喝咖啡聊一聊,我們去了High land cafe,越南版的星巴克,氣氛安靜適合談話。她在看菜單的時候驚呼了一聲:「啊,冰茶要二萬?」Lulu說:「沒關係妳想吃甚麼都可以,我們之前太刻苦了。」阿好低聲地說:「不會啊~」

當Lulu熱切分享她在鄉下的所見所聞與困惑時,阿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吃炒飯,並不主動搭話,我一直都沒有聽到她說話,問她意見也只是微笑。

當我聽完Lulu悲慘的際遇包括「每天早餐吃河粉」、「沒有熱水洗澡」、「沒有吹風機」、「在台灣只喝溫水卻在這裡天天喝冰水」,還有比較好笑的「無法燙衣服」之後,我決定當個半在地導遊,好好帶Lulu去逛逛胡志明市最受外國女性熱愛的所在──Dong khoi。

當Lulu和我在那些精品小舖逛得昏天暗地的時候,我們遲遲等不到阿好來,原來她在附近,不肯進店裡,我說:「來吧,幫我們殺價!」阿好說:「這種店我不敢!」這種店是專做外國人生意的,美金標價,阿好覺得這種東西貴得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要買。Lulu想買個小禮物送給阿好,卻看到阿好對這些東西的態度很淡然,連看都不想看。對阿好來說,如果不是因為要陪Lulu,她根本不會進這種地方。也不是不屑,而是不同世界。

從鄉下回來後,Lulu請阿好幫她租旅館,結果阿好幫她租了在機場附近的「貧民窟內的旅館」,房間乾淨,但是服務人員不會說英文,態度也不好,她一出門,發現整條街的人都是「家庭即工廠」做代工,灰塵漫天、路面不平,無處可去,只好又走回旅館。

去吃飯,她跟阿好說:「我們可以吃好一點的!」阿好帶她去的小餐館是有房子的路邊攤,阿好說:「這樣就很好啦~」想要放鬆一下的Lulu沒轍,後來遇到我,在我們的挾持之下,阿好不得不跟我們一起行動,喝咖啡、吃西餐、買衣服幫著給意見,她覺得甚麼都很新奇,也覺得這個她原來不懂的世界,也有一些有趣的東西。

Lulu向阿好解釋,這些東西在越南很貴,但是比起台北,這樣的價格式可以負擔得起的,請她不要有愧疚感。阿好似乎慢慢被說服了,後來也會對Lulu買的東西給意見,吃飯的時候也會開玩笑了。

Lulu回國前一天,阿好邀請我們到她家晚餐,除了嫁到台灣的姊姊,阿好全部的姐姐、姊夫和小孩都回來了,還有剛剛喜獲麟兒的哥哥,一家子人把小小的客廳擠得滿滿的。雖然阿好家是廣東華僑,但是吃的是道地越南菜包春捲,一桌子蔬菜、香菜、米粉、米皮等配料,阿好說這是最簡單的晚餐了,我跟著阿好認識親戚,發覺他們的親屬關係真是親密。

Lulu跟著阿好幾個禮拜下來,發現回娘家對女兒來說好像台灣人說的:「走灶腳」,她姐姐們一天到晚回來,吃晚飯、或是下午過來喝個茶、跟媽媽聊天,有時一兩天沒見到阿好,哥哥嫂嫂也會叫她去家裡吃飯,台灣的姊姊雖然無法回來,三天兩頭也有電話聯繫,我們吃晚餐的當下,台灣的姐姐也打來,還跟Lulu說了半天,這種緊密的家庭關係,令人羨慕。

可是,也因為這種家庭為重的觀念,阿好從高中畢業後就沒繼續念書了。爸媽說,女孩子讀到高中畢業就好了,阿好聽話,幫著父母在家裡做涼鞋的代工,家裡常常堆滿了一袋袋的半成品,全家人分工,組裝、黏鞋底、包裝,按件計酬,靠雙手賺每天的吃食。

可是,手腳再勤快,也只能賺到每天的吃食,再多是沒有的。這樣,過了十年,阿好始終是家裡最小最聽話的女兒,後來我才知道,那幾天阿好特別辛苦,她嫂子剛生小孩,還在月子裡,她白天陪著我們參加工作坊、吃飯逛街、晚上回到家,還要看顧剛出生的嬰兒,嬰兒容易夜啼,阿好不得好眠,但她覺得這是她的責任。

阿好在家裡忙進忙出張羅晚餐,好媽媽跟我們聊天,Lulu謝謝阿好這麼多天來的幫忙,好媽媽說沒關係,最近鞋子加工的工作剛好暫停,家裡不缺人手,幫忙Lulu老師,也讓阿好見見世面。好媽媽說,鞋子工廠因為生產過量,供過於求,所以暫停配貨。

Lulu多次私下勸阿好,應該再回學校念書,或是把中文學好一點,到外面上班,在家裡做代工,能有多少前途呢?越南社會正在蓬勃發展,這麼多外資公司到這裡來設廠,阿好這樣聰穎又勤勞,找個工作應該不難。

阿好不是沒想過,可是這裡的外資公司有所謂的「越南人價格」,越南人職位再高,薪水的等級硬是比那些外派的員工少了一大截,出去工作薪水養活自己還過得去,但是養家卻不行,而阿好還有爸爸媽媽,他們少不了她,她也不能放下他們。此外,阿好從來沒有出過社會,她對自己沒信心,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甚麼?但是,如果不趕快,年紀更大,就更不容易了。

「黏鞋子要黏一輩子嗎?這工作的技能太低,很容易被取代的,妳很聰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面對Lulu苦口婆心,阿好說:「老師,其實我們越南人就是這樣,過一天算一天,不會想太多未來的事情,今天只想著賺到今天的菜錢,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囉~」

Lulu臨走前給了阿好一筆錢,謝謝她這段時間的幫忙,阿好推辭許久,勉強接受之後,卻不太安心。她覺得幫忙朋友是應該的,而且Lulu做的事情讓她覺得很有意義,自己與有榮焉,收了錢卻像抹滅了她的初衷,「好像我是為了這錢才幫忙」,我跟阿好說,妳做了這麼多事,花了時間力氣,「有付出就有收穫」這是應該的。

阿好可能當保鑣當得很有成就感,而且發現台灣人都好容易迷路會生病,需要保護,於是在Lulu走了之後,她就把我納入管轄範圍,不時打電話來確認我的狀況。「身體有好一點了嗎?」「有沒有想去甚麼地方,我可以載妳去?」禮拜天找我上教堂、上周六跟我確認中秋節要去哪裡過。

我想,她可能慢慢發覺自己的這種看護本事很強,說不定,其實最適合她的工作是地陪。跟著她,不怕迷路、不怕生病、不怕登革熱、霍亂、禽流感,還可以摩托車載著妳越南趴趴走,阿好如果可以把這種服務的「專業」發揮出來,我想,要幫她找工作,應該一點都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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