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日前受到朋友請託,希望蚊子老師可以幫忙為一本改革教育的書作書評,我沒有直接和蚊子老師連絡上,結果蚊子老師一見到我,就告訴我她回絕了。回絕的理由很簡單:她不了解人本那一套東西,而評論別人的書必須先深入了解,那得花很多時間,如果她有時間,她也寧願花在學生和家長的溝通上,因為這才是重要的事情,所以乾脆拒絕。

本事之一—蒔花弄草ㄏㄨㄚˋ指南
今天我帶了一些小禮物給蚊子老師,主要是一些組裝玩具和幾本可愛小筆記本,蚊子老師很高興,為了表示「禮尚往來」,她送給我兩本書,一本是石坡國小出版的「蒔花弄草ㄏㄨㄚˋ石坡」,一本是師大附中出版的「鍾情大地」。蚊子老師很得意地翻著書告訴我:「這是畢業班學生送給學校的畢業禮物噢!」

這本石坡國小的校園植物隨筆是蚊子老師帶導師的班級第23屆畢業生,在民國87年6月27日出版的。書中的內容顧名思義是石坡國小附近的植物,特別的是它的呈現方式:一個卡通化的人物素描—就是作者,配上一幅植物的素描以及一段介紹植物的文字。文字中有植物在校園中的位置,也有作者對植物的感覺或感情:

作者鍾鎮隆 芋

芋的塊莖很大,可以吃,葉短箭形,夏季開花,我卻從來沒有見過它的花。我掃的後花園種了芋,連續看它四個月,好像都沒變,但是它的房客和訪客可以會變的哦!例如常有小毛蟲在它葉背睡覺,也有小蟲在上面爬,水珠也不例外。以上都是房客,那訪客是誰呢?例如:蜻蜓、豆娘常來玩和點水,螞蟻也常來它旁邊繞著走,每天熱鬧非凡!只是它有毒,你若碰到它的汁,便會發癢難受,所以千萬千萬別去碰汁,觀賞就好。

蚊子老師接著介紹第二本書,附中老師與學生的作品,她解釋說這兩本書看起來很像,因為概念是一樣的—她的點子。而師大附中的那位生物科老師正是她的先生。蚊子老師說,這是從前帶導師班的學生作品,因為學生要畢業了,總希望留下一點紀念,於是她想了出書的點子,讓學生在畢業前再一次進行石坡國小的巡禮,為6年來生長的環境做一些紀錄,也是學習成果的展現。

這本小書編寫得相當清新可喜,我一邊讚嘆,蚊子老師一邊感嘆:「我犯了一個錯誤!」因為蔡老師學的是生物,所以她當時要求學生不只描繪出植物的樣貌,還要他們去查資料,對植物有「科學根據」的描述。「我不應該讓他們先去找資料,抄一堆看不懂的拉丁文什麼的,應該讓他們盡情地描述他們對環境及植物的感受,實在太可惜了!」她懊惱地說著。

下課鐘響,五年甲班同學開始打掃,蚊子老師拉高嗓門對小朋友說:「記得你們欠我的作業,大姊姊帶了好多可愛的禮物來,寫得好的就有獎噢!」小朋友好奇地看了看,不為所動地繼續打掃,有幾個小朋友跑來跟我說話,問我倒底是來幹嘛的?看來他們對我的興趣,比玩具要多一點。

本事之二—石坡坑的春夏

六年級今天的田野課是「石坡坑的春夏」,蚊子老師說,這條石坡坑步道又稱為「三玄宮步道」、「茶路古道」,由石坡里居民一石一階地搭建修砌而成,在產業道路開通之前,石坡山區聯絡貓空或樟湖都靠這條路。

蚊子老師這一堂課的教學目標是認識三玄宮步道的生態環境,辨識步道的經濟作物、民俗植物等。

沿著步道,首先抵達「香楠教室」,站在兩棵巨高聳的香楠樹旁,蚊子老師拿出一張指南山區的地形圖,指出目前的位置,以及向遠方望去清晰可見的大屯山系,蚊子老師一邊指出地圖上的等高線,一邊告訴大家大屯山系的形成原因。

繼續往上走,蚊子老師教大家一邊認植物、一邊介紹由來。比如樟樹,早期是台灣重要的經濟樹種,整棵樹都有利用價值,可以製樟腦、衣櫃,樟樹頭更是許多雕刻家的最愛。沿著石階,我們來到相思林。

相思樹正是開花季節,樹林下飄落著鵝黃色的花絮,蔡老師讓大家坐下,閉上眼睛,聽聽風聲、以及風吹過樹林的聲音,感受一下相思花絮舖就的柔軟地毯。蚊子老師要大家靜下來,一邊聽風聲、一邊聽她說。相思樹是台灣原生種,早期是很重要的經濟作物,可以做炭薪材、枕木、農具,甚至是煤礦坑的支架。

相思林中還有一些其他的植物,江某—木材可製作牙籤、便當盒、木屐;水同木,俗稱豬母乳,幹生花、隱頭果,果實永不見天日,靠著小蜂幫忙傳播種子;泰山竹,從拓葉可以看出竹子的種類,而竹子一出生就已經決定了一生的高度,在熱帶地區,有的竹子最快一天可以長一公尺長。

蚊子老師撿起腳邊的竹籜葉,講解竹子神奇的成長過程,告訴大家綠竹過去曾是石坡地區重要的民生作物。小朋友邊走邊玩,有個小朋友好奇地拿起竹枝揮舞,結果不小心碰到另一個小孩的眼睛,受傷的小孩摀著眼睛站在原地,蚊子老師要其他小朋友先回學校去,準備放學。

她上前去問清楚意外發生始末,然後陪著他走下山,到了操場,她把那個惹禍的小朋友找來,告訴他:「你知道你剛剛不小心把XXX的眼睛碰到了嗎?好,現在他已經原諒你了,你是不是應該過去跟他道歉?」處理完小孩的狀況,操場上的學生也漸漸散去,我們正在收拾望遠鏡,一邊閒聊,一位學生家長前來找她,眉頭深鎖的樣子,蚊子老師對我使個眼色,我自然地閃到一邊去。

一轉眼,她們兩人坐到司令台旁的樹蔭下促膝說話,我想到剛剛她說過的話,覺得她不只是一個充滿教育熱誠的老師,在某些地方,她對學生所做的,比一個老師的義務,多出了很多很多。

觀察後記:

我向她提到目前外面為因應九年一貫課程改革有很多教案比賽,而指南國小這麼多年來累積的田園教學成果,絕對不會輸給那些教案。蚊子老師一邊做事,一邊給了我一個理解的笑容:「那些東西我們都知道啊,其實我們都有注意,可是妳知道我們的時間很有限,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如果有時間,我寧可花在學生或者親職溝通上,那些教案行政的事情很瑣碎,妳也知道的啊,就像妳做的那個教案,很多都是一些紙上作業而已,這種憑空想像的教案只能參考!」

一直到現在,我才稍稍能夠明白蚊子老師之前的態度,其實她很知道我們做的那些東西是很不成熟的。「教書或是寫教案,沒有混個3、5年,很難有什麼累積,更談不上經驗,外面那些寫教案的人應該要到學校混一混,了解一下實際的狀況。」蚊子老師語重心長地說:「不管是教書或寫教案,是不是專業出身不是那麼重要,有沒有心才是關鍵,很多師範體系出來的人,以為自己就是專業,但是只是教書不夠的!」蚊子老師說她反而喜歡那些非師範體系、卻有教學熱誠的人投入教學,因為他們「有心」,而這才是教育裡面最需要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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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2年5月1日
地點:石坡國小五年甲班教室
人物:蚊子老師、五年甲班全班同學
紀錄:雲小小

一進教室,蚊子老師就很誇張地說她對不起我(註一),因為今天沒有田園課。她解釋,為了配合母親節,所以學校要各班小朋友製作一本「感恩小書」,這兩堂課就是要做這件事。

蚊子老師降下黑板前的投影布幕,開啟電腦中「五甲的生活」,影片中都是小朋友們在學校的照片,有人倚著窗邊沉思、有人做鬼臉、有他們上台做天文星座報告的團體照片,也有帥哥美女的個人寫真,每個人都看到自己的身影,不時配上蚊子老師的旁白:「哇,XXX好認真討論的樣子耶!」「嗯~XX這張照片可以拿去相親ㄛ!」「嘿,這個電眼小美女真是迷人啊!」台下的小朋友們或興奮、或因為被讚美而不好意思,但是大家都很興奮地玩成一團。

照片看完了,蚊子老師講了一個故事。內容敘述一個在醫院上班的護士,生日當天原本打算要和朋友一起慶祝,但卻在後來一連串忙亂的孕婦生產過程中,體會到母親的辛苦,決定回家和母親一起慶祝生日。

故事很簡單,但是蚊子老師念得很有感情,她問大家,知不知道自己出生時的體重?「我是4250!」「我是3千多!」「我......」小朋友此起彼落相當踴躍。「好,你們知道小孩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她又問,「從子宮!」小朋友回答。「子宮原本只有拳頭這麼大,但是媽媽懷孕的時候,子宮會變得這麼大!」蚊子老師比了一個手勢,「加上增加的體重......」「10公斤!」一個小男生舉手發言,「對,XX的爸爸是婦產科醫生,所以他很清楚,10公斤有多重?你們今天回家去抱一包米,抱上一個小時,保證你腰酸背痛得不得了,而且你的娘要這樣抱上好幾個月!」

然後她講到生小孩的痛楚。「你們有沒有受過傷,在操場跌倒的時候,手上的傷口勢不是很痛?你媽媽生你的痛,比這個痛上百倍千倍。」蚊子老師舉例,她從前生兒子的時候,陣痛時痛得把鐵床的床架都拔了起來,卻渾然不覺。全班笑成一團。

「尤其是剛剛XX說他出生時4250公克,他媽媽一定受了很多罪,因為正常的小孩大約3千多,這麼大的小孩,過去經常有媽媽因為生不出來而死掉,就是所謂的難產,所以每生一個小孩,媽媽就要冒一次生命的危險。」蚊子老師一邊說著,班上小朋友也一邊在台下竊竊私語。

蚊子老師手上拿著一疊淺黃色的簿子,解釋這是學校製作的「感恩小書」,上面有一些簡短的文字敘述,希望學生可以貼上或畫上媽媽懷孕的樣子、自己出生的樣子,以及四個月大的樣子。蚊子老師強調裡面許多資料需要學生回家收集、訪查並且從事創作。下課鐘響了,蚊子老師和大家說再見,並且再一次提醒他們記得寫作業。

(註一)因為她不喜歡名片(不環保),也忘了我的名字,只記得我是研究生,但是不記得是哪一個所?所以沒法通知我今天不要來。

觀察後記:

下課時間,我們正在談話,有小女生過來問問題,她先是不理會,然後告訴小朋友:「妳至少要等到我們說話說到一個段落,才可以打斷我們,不然這樣很不尊重大姊姊。」然後另外一個學生又出狀況,她趕去解決,我就雞婆地幫忙指導小朋友的功課。

小女生說她看不懂造句的意思,我看了一下,一字一句念給她聽,然後要她造一個相似的句子,她一臉茫然,搖著頭說:「還是不懂!」我正準備再接再厲,蚊子老師靠過來對她說:「妳先回去坐,我等一下過來教妳寫。」

然後她低聲地對我解釋,小女生本來是資源班的學生,但是由於教育部「回歸主流」的政策,所以資源班的小朋友都散到各班一起上課,雖然有時會有跟不上的情況,但對於小朋友「融入社會」的效果是很明顯的。她的反應能力不是很好,對於抽象的事物比較無法理解,但是平常的表現都還好,應對沒有問題,而且蚊子老師發現她的觀察力很敏銳,擁有和別人不一樣的角度看事情。

蚊子老師舉例,學校裡有兩隻校狗,一黑一黃,是另外一位阿寶老師領養的,有天阿寶老師在額前染了一撮黃髮,大家看了說:「哦,阿寶老師作什麼怪啊!」可是這個小女生卻說,阿寶老師是因為他的狗是一黑一黃,所以他才去把自己的頭髮染成那樣,和狗狗一樣。

蚊子老師談到這個小女生時得意的表情,就像她稍早前給我看一篇學生寫的很好笑的作文一樣,很得意的,好像這些孩子都讓她覺得很驕傲,雖然一個有學習障礙,另一個則是寫自己上網咖打電動的糗事。

對於小孩,我感覺得到蚊子老師的熱情,她知道每一個孩子的家庭狀況,了解每個小孩的脾氣與個性,在隨性的聊天中,我可以感覺到她對孩子的愛意,以及她對教學的熱情。我曾問她教書這麼久,難道不會有倦怠?她對我說,做行政沒有成就感,可是她也知道,做行政其實是很多人期待的升官之路,我想,這也是她的堅持吧,否則,教書十多年,還能維持這樣的熱情,真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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