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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吳爾芙主張「女人要寫作,一定要有錢和自己的房間」的時代,都快一百年了,女人有了投票權、財產繼承權、受教權之後,隱私空間仍是個大缺口。

到南部參加研討會,有人提問:「新移民(外籍配偶)和移工(外勞)投書四方報的比例是多少?」當他得知新移民書寫比例只有一成左右,十分詫異,十一解釋客觀條件:越南外勞出國有高中畢業的門檻,但婚配是人權,不得限制,反映在書寫和閱讀能力上的確有差別。

此外,「融入台灣」、「變成台灣媳婦」的社會觀感與壓力,讓很多新移民優先選擇學習中文,甚至刻意拒看母語媒體,作為一種政治正確的表態。

然而,除了學歷、政治正確之外,我覺得,沒有自己的房間,更是重要關鍵。

作為台灣人的媳婦、妻子、母親,新移民生活週遭都是台灣人,白天有工作,下班還要做家事帶小孩,即使夜深人靜,她的枕邊人也還是台灣人,重重包圍下,「前台」、「後台」的分界模糊難辨,她不書寫,不是不識字,為難的是,她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書寫家人看不懂的文字?

相形之下,移工作為一個真實的「外人」,每天總有自己的零碎時間、可能有自己的房間(也有人必須和老人或小孩同房),她們的書寫理所當然理直氣壯,那是許多新移民女性缺乏的條件。

研討會結束後,Sofia邀請我們到她家作客。Sofia的家在雲林鄉下,一個我從來沒聽過的鄉村。晚上九點,整個村子大概都睡了,只剩下路邊的野狗。Sofia的爸媽也準備要睡了,打過招呼,我們就被安頓到樓上客房了。這間客房,是Sofia小弟婚前的房間,結婚後,小弟夫妻就搬到樓下的大房間。

而Sofia的房間,其實是大弟的房間,大弟夫妻在瑞典求學,Sofia回家就暫居於此。「我沒有自己的房間。」Sofia說。我很震驚,透天厝裡有這麼多房間,而她居然沒有自己的房間。

Sofia坦然面對家庭重男輕女的資源分配,坦然面對村里左鄰右舍的指指點點,被驚嚇的是我們兩個鄉巴佬。走在田間小徑,遇到一位白髮阿婆,鄉下多半都有親戚關係,見了面不免停下來聊兩句。

Sofia介紹我們,阿婆微笑點頭,一開口就說:「你們嘛幫幫忙,Sofia年紀很大了還沒結婚,有沒有什麼朋友可以介紹?」我們三人的笑容頓時在炎熱的日頭下急凍:噢,真尷尬,這阿婆怎麼這麼雞婆啊?天哪!

經過一天半的鄉村體驗,我了解Sofia無法言說的那種感受,了解為什麼她願意在國三時每天晚上騎著腳踏車經過兩大座集體墳墓跨區參加夜間課輔、了解她不需要任何威脅利誘就能自律讀書考試屢獲佳績、熱愛旅行四處為家。認識她這麼久,而今我終於了解。

「自己的房間」原來不是天賦人權,對很多人來說,擁有自己的房間需要的不只是物質條件,還有難以跨越的傳統思想障礙。不論是大學教授還是新移民女性,擁有自己的房間,都不是一個簡單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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