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露茜社長


社長給的功課

大四進入報社當實習生跑新聞,社長交代做記者的幾樣功課,其中一項就是得預先準備名人檔案,比如宋美齡,說不準哪天會派上用場。我默默記在心上,從沒想過有一天居然得發一篇社長的訃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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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中午,溫暖的冬陽難得露臉,我和張正到台大醫院探望社長,這是第一回到醫院看她,沒想到卻見到最後一面。站在病床旁,聽醫生宣布死亡時間,社長的姊姊成嘉玲、好友殷允芃、看護阿英,以及她的博士生忍不住低聲啜泣,張正靠著牆崩潰哭泣,我握著社長逐漸失溫的手,無法置信。

她真的走了?那個縱橫學術與媒體,又當傳播學院院長、又兼新聞系系主任,還是《台灣立報》、《破報》、《傳記文學》發行人兼社長,要研究、要教書、還要天天進報社跟記者開編前會,而且總是一眼就能看到錯字,總讓我窘得想鑽地洞的社長,在毫無預期的情況下驟然離開人世。

社長曾經是報社的一則傳奇,有關她的一切,都是聽說。

聽說大家都很怕她、聽說她的英文比中文好、聽說她從來不在台灣過年、聽說她曾是政治黑名單,曾經有十多年的時間不能回台灣。社長充滿謎樣傳奇。

後來,這些謎題逐漸在一次又一次的編前會、降版後的宵夜會中一一揭曉。社長沒有架子,她總是讓人覺得受尊重,即使妳的年齡比她小很多,妳的見解不見得高明,批判的觀點可能幼稚,她都願意聆聽妳的意見,為妳指點迷津。

她的犀利提問、批判觀點、國際視野,常常讓人招架不住,然而,她很有耐心,不斷提點我們看見主流媒體與論述中的意識型態與結構問題,她鼓勵我報考社發所,從下屬變成學生,她提醒我:「念書是好的,但是千萬不要忘記行動。」

一邊工作一邊念碩士很辛苦,跟她撒嬌,她不以為然,說起她在美國念書時自力更生,同時打五份工:在兩所教會彈鋼琴、到餐廳穿著短裙溜冰鞋端盤子、在學校的媒體當記者兼編輯,還可以拿獎學金。她說,不嘗試就不會認識自己的極限,太可惜了。

她總是這樣三頭六臂、精力充沛地參與各方邀約,嘗試新事物,看霹靂布袋戲學台語、看歷史連續劇還能想到研究靈感。那時,她還住在木柵路的巷子裡,半夜下班常常散步送她回家。她總是興高彩烈分享見聞,認識有趣的朋友、讀到新鮮的研究,常常在巷口談了半個多鐘頭還意猶未盡。

有時張正開車,她一時興起提議去宵夜,往往就去復興南路的清粥小菜,她吃得不多,喜歡點很多菜,常常聊到天色將明,我們已疲困不堪,她還精神奕奕地炫耀:「早上九點我還有個會!」

社長想做的事太多,睡眠很短,只需要平常人的一半,她說「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睡。」我們毫不懷疑睡眠是個問題,她從小到大做過這麼多非常事蹟,有如「九命怪貓」,連癌症都能戰勝,睡得少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在夏威夷念書時,她最喜歡在晚上和男朋友一起遊車河,享受海風與星空。幾年前她買了一輛小車,假日和郭良文老師夫妻一同遊山玩水,偶爾也開來上班。有幾回下班時,她邀我搭便車「我車妳回家」,看著她熟練地操作方向盤,彷彿看到當年夏威夷大學女生的青春身影,完全駕馭自己人生方向的自信與自得。

後來,有回在高速公路上發生意外,車子被擦撞護欄後迴轉一圈,再回到正軌,她鎮定地繼續開車,回來後大肆分享她的驚魂記,卻嚇壞一票親友,大家再也不准她獨自開車。

當她身體出現微恙時,曾看過中醫,醫生說她脈象微弱,一如將走之人,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精力充沛的女士,身體的訊息居然這般羸弱。我們才了解,她展現出來的精神氣力,其實靠的都是意志力。之後她試過多種治療方式,每次轉述,都讓人聽得提心吊膽,她卻說的雲淡風輕,對病痛死亡毫無恐懼。

即使是到了最後的時刻,她對自己的病情還是樂觀的。今年過年,原本說好要來我們家吃年夜飯,問她想吃甚麼,她很爽朗地說:「我只要有豆乾炒肉絲就行了~」簡單的生活物欲是她一貫的風格,社長總是不麻煩人,連離開也是這樣瀟灑。

社長,還是歡迎妳來吃年夜飯,還有,其實我很高興,妳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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